Outer Mongolia

外蒙古史地研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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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蒙古考察记


一、科布多寻找中国军营遗址


    地处亚洲腹地的阿尔泰山位于中国内地、外蒙古和哈萨克斯坦的边境上,东西绵延1000多公里。在历史上,阿尔泰山是著名的黄金产地,西汉时称"金微山",西晋时称"金山",清代始称"阿勒泰",在突厥语和蒙语里,"阿勒泰"均为"金山"的意思,这极其形象地道出了它的美丽和富绕。
    阿尔泰山地区森林繁茂、水草丰盛,这里生活着11种野生动物。森林中生活着雪豹、棕熊、狼、野猪、野鹿、岩羊、雪鸡;戈壁上生活着野驴、黄羊、狐狸和野兔;各种肥美的鱼类充满着大小河流和高山湖泊。
    生活在这里,虽然与世隔绝,并且饱受着严寒、风沙和强日辐射,但这种自然环境自古以来却养育了匈奴、丁零、柔然、突厥、回纥、契丹、柯尔克孜和蒙古等中国北方的游牧民族。国际学术界还认为日本人、朝鲜人也起源于阿尔泰山。今天,生态的破坏正迫使西亚、非洲之角、阿拉伯半岛和撒哈拉南北边缘的游牧民族改变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而在漠北高原,还有约15万人的游牧大军继承了人类4000多年的游牧传统,游荡在阿尔泰山和杭爱山广阔的荒漠草原上。
    7月13日一早,考察队的60多位男女队员分乘两架专机从乌兰巴托飞抵外蒙古西部的重镇科布多。飞机降落在茫茫的阿尔泰戈壁滩上的一个小机场。机场上并排停放着6辆崭的"北京--切诺基"、9辆俄罗斯军用吉普车、1辆油罐车、1辆水罐车、1辆从外蒙军借来的野外炊事车和1辆装行李的大卡车,这些车将构成我们这次3个星期冒险旅行的"大篷车队"。所有的司机都是外蒙古“外交部”从乌兰巴托选派来的,他们不熟悉阿尔泰山的道路,这令我们大家很担忧。
    科布多是内陆草原气候,白天阳光烘人,地面温度高达五十摄氏度,但我们的飞机周围仍然聚集了当地12个游牧民族的上百位男女牧民,他们身着鲜艳的传统服装,载歌载舞,欢迎我们的到来。欢迎人群中的一位年近8旬的长者说,"我一生中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外国人。"这些游牧民的服装、歌曲、舞蹈与东部乙家古人有很大的区别。欢迎人群中打头的竟然是一位身穿大龙绣袍、头戴花翎的男子,他这一身打扮看上去竟像是一位清代朝庭的命官。
    经打听得知,科布多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北方通往西亚和西伯利亚的北方草原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早在青铜时代,南西伯利亚就通过科布多地区,与中国中原地区发生了商业和文化联系。河西走廊打通后,这种联系越来越深入和稳固。中国商人用漆器、丝绸、硬币、铜镜等与南西伯利亚的裘皮和木材等商品进行交换,考古学家在俄罗斯境内的图瓦和叶尼塞地区发现的唐镜、货币、漆器、中国器皿和犁铧都是通过阿尔泰山从中国运来的。考古学家和地理学家认为有3条贸易道路从中国境内传统的丝绸之路通往南西伯利亚:一条经叶尼塞流域、鄂尔浑河谷、乌里雅苏台城和张家口到达北京;一条商道从吐鲁番经塔城和阿尔泰山通往叶尼塞河;最后一条商道从天山经额尔齐斯河和哈巴河通往阿尔泰山和叶尼塞河流域。
    因此,在元、清时代,科布多地区一直是中国在阿尔泰山的军事和商业重镇。清朝政府在此设办事大臣,率兵驻扎阿尔泰山。1912年8月20日,沙俄和外蒙叛匪攻陷科布多,在城内肆意焚惊,全城变为废墟,中国官员皆尽投入狱中,并将科布多旧城及原有中国商场划为俄国贸易圈。
    进城后我们发现,几个世纪来,汉、满、蒙等各族人民共同修建的楼台庙宇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清代的土圹城墙还在。外蒙古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所长于布说,这座清城分3部分,北部为佛寺,住有400多位和尚,中部为清朝总督府和兵营,南部为汉人商人和农民的商业、生活区。今天的科布多城就是在原先的汉人商业区兴建起来的。望着这一片荒台断壁零落于荒烟野莫之间,其萧条景象,令人感慨万端。
    考察队被安顿住在镇中央的一座破旧的旅店里,这个旅店没有招牌,只有一扇紧闭的矮小的木门通向店内。旅店的小餐厅内飞满了苍蝇,看到服务员小姐送上来的 白菜和羊肉片上落了一层黑入压的苍蝇和蝇粪,我问考察队的随队医生:"吃这种食物会不会拉肚?"他苦笑道:"你闭着眼睛吃,别去想它。"
    旅店的对面是科布多市中央广场,广场上悬挂着外蒙古人民革命党缔造者苏赫巴特的巨幅画像,但这座25000人口的小城的街道上却找不到一家商店,看不到小商小贩。不了解历史的人,绝不会想到这里曾是北方丝绸之路上市场兴旺的商城。
    旅馆四周布置了不少警察,城内唯一对考察队开放的去处是科布多省博物馆,博物馆里保存有许多珍贵野生动物的标本,如雪豹、野驴、各种鸟类。其中收藏的一个狼皮长1.7米、宽0.7米,据称是世界上迄今捕获的最大的一只狼。
    但博物馆的陈列却有不少诩误。博物馆墙上挂的几张历史地图都是把长城作为中国内地和外蒙古汗国的国界,长城的位置一直画到西安城下。
    在墙上挂有一横幅,上面篆书写道:"真命皇帝和顺万夷之宝。"这是元朝政府颁发给当时在伊朗的蒙古统治者的玉玺。这块玉玺今天收藏在梵蒂冈的博物馆里。博物馆工作人员不识汉字,他们竟向考察队介绍说,这是成吉思汗写给法国皇帝的信。在一个玻璃柜里摆着一把几十公斤重的大砍刀,刀上有一行汉铭文:"山西汾州汾阳弟子献"。但博物馆工作人员解释说,这是满清军队屠杀蒙古人民的罪证。
    博物馆门口用来栽花用的一人多高的大铜锅竟然是60多年前从中国内地运来的,上面汉字铭文:"大中华民国十六年八月吉日古城子高炉院造。"古城子在今新疆境内,这口铜锅无疑是由商队翻越阿尔泰山运过来的。

二、人类最早的"春宫图"


    1992年7月14日一早,我们驱车沿着半戈壁沙漠驶向距科布多10公里的岩石山丘,远处是海拔3200多米的雪峰,当地人称其为"老山"。外蒙古学者介绍说,由于1912年外蒙古人在此打败了满清军队,后人就将其更名为"英雄山"。但考察队各国学者对这类介绍毫无兴趣,他们完全被"老山"崖壁上那一处处凿刻精美的史前岩画吸引住了。
    这里的岩画极其形象、生动地表现了鹿和丰的形象,鹿的画面特别多,古代艺术家们用夸张的手法,突出鹿的两只巨大的角。岩壁上还发现有梵文和藏文的字符,这些文字是16世纪喇嘛教从这里传入漠北高原时留下来的遗迹。但这些岩画是由什么民族在什么年代创作的目前尚有较大的争议。有人认为岩画产生于2000年前的战国时期,也有人认为产生于3000年前的塞种人时期,但多数学者认为阿尔泰山岩画产生于5000多年的青铜时代早期是无疑的。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位于巴彦淖尔河畔的一座石山,石山周围长满了灌木森。在距地面20几米高的崖壁上发现了好几组岩画,画面上有野马、野羊、牦牛、山羊、狼、蛇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形象。攀上崖壁为这些岩画拍照是极其冒险的,我决定放弃攀岩照相的企图。但我们的蒙古向导坚持要攀到悬崖最高处帮我拍照,只见他双脚踩着岩缝、两臂悬空,手持我的相机,拍了一张人类最早期的"春宫图":画上有几对人的形象,上下重叠,似在交媾,男的阳物突出的长,女的阴部不明显,画一小圆点表示。一位学者说,这种富有生活情趣的画面反映了古代所谓"男女同游,不媒不聘"的野合婚。
    越过巴睚淖尔河,车队驶向黑水湖,黑水湖又叫称海。《元史》记载,元朝"发汉人卫军二千,越岭北称海屯田",并在这里设了称海宣慰司。称海湖畔有一大片草场辽阔的洼地。
    在巴睚淖尔河去黑水湖的路上,要路过一大片半戈壁的荒漠丘陵地带。汽车在翻过几道丘陵后,与我同坐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的副研究员史卫民发现,在一个山口处,两边山岗上有明显的城墙痕迹,人工堆垒的碎石整齐地沿着山头摊倒一片。我们爬上高坡看,只见这些城墙状的石堆一直伸延几百米,成长方状。史卫民怀疑,这里可能是《元史》中记载的称海城。这座通往称海平川上的要塞在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但长期以来,考古学家们一直没有机会来这里实地勘察它。
    傍晚,从称海返回科布多的途中,我乘坐的汽车因发动机在戈壁滩上烤得过热,抛锚了,需要加凉水降温才能重新启动。我们在灼热的阳光下等了一个小时,才见到另一辆吉普车喘着粗气赶了上来。这辆车从远处用一个空酒瓶子打了半瓶井水,总算启动了我们这辆车。
    途中路过一个哈萨克族村庄。这个村子很穷,今年以来,很多村民举家迁往哈萨克斯坦。牧民们住在破旧的毡房里,地上铺着肮脏的地毯或布满了补丁的塑料布。考察队中的英国博物馆馆长泰格花了100美元从一位牧民手中买了一双烂靴子,说是要把这双靴子当作"文物"挂在博物馆里展览,另两位美国学者想花100美元从另一位牧民手中买一条旧地毯,这位牧民却坚持要他们用牛仔裤换,最后法国姑娘卡特琳娜把身上穿的牛仔裤当众脱了下来,交给这位牧民,换了这条地毯。在回去的路上,这位
法国姑娘就用这块花地毯裹着光溜溜的下身。印度学者雷依娜指着她,开玩笑对大家说:"瞧,这来了一块流动地毯。"

三、乌里雅苏台


    7月21日穿过一大片戈壁滩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丝绸之路游牧路线上最著名的古商城和古驿站--乌里雅苏台。
    乌里雅苏台早在成吉思汗以前就是连结古丝绸之路与南西伯利亚和俄罗斯的重要十字路口。元代之前,这里的"大车店"多是由帐篷或蒙古包构成,以接待过往的中国客商和骆驼队。俄罗斯学者近年来在西伯利亚的考古发掘表明,南西伯利亚与中国内地的商业和文化联系开始于青铜时代。丝路开通后,这些联系越来越深入和稳固。面西伯利亚公元5世纪以来的考古资料中,发现了许多来自中国内地的物品,有漆器、丝绸、硬币、玉制品和铜镜。在图瓦和叶尼塞河流域发现了通过阿尔泰山从中国进来的唐镜、漆器和犁铧等。这条商道 是经叶尼塞河流域、鄂尔浑河谷、阿尔泰山、新疆,最后到达西安。
    到了清代,漠北高原建立了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和库伦(今乌兰巴托)三大军事重镇和商城。清政府把外蒙的最高行政所在地设在乌里雅苏台。1912年沙俄策划外蒙"独立"后,外蒙叛匪逼迫乌里雅苏台将军奎芳弃城返回内地。这座曾被誉为"朔漠之间一都会"的买卖城从此再度沦为废墟。
    我在乌里雅苏台博物馆里看到一张清末漠北驿道图,这张图清楚地标明,直到本世纪20年代,至少有4条高道从漠北高原通过:一为北京--张家口--乌里雅苏台--库伦--西伯利亚,一为伊犁--乌鲁木齐--吉木赛--科布多--俄罗斯,一为乌里雅苏台--阿尔泰--哈密--西安,一为北京--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商人们在这些商道上主要依靠牛车、马匹、骆驼和成千上百座蒙古包构成"大车店"。
    那个年月,漠北和西伯利亚的游牧民族不懂经商,所需粮食、衣物、生产生活用具,以及多余的牲畜、皮毛、药材等物品的出售,都经这些商旅之手。那时,从张家口到库伦,行程400余公里,需要3个多月时间,内地商人到草原一般是春来冬去,经营品种可以说是"上至绸缎、下至葱蒜",应有尽有,就连糕点和过年过节吃的饺子也都经销。
    我在乌里雅苏台遇到了一位名叫苏伦的75岁的外蒙古老太太。她说,她8岁的时候见到了最后一批来这里收购蘑菇的汉族商人。这些骑马来的汉族商人向蒙古人推销丝绸、皮靴。在她小时候,镇上还有许多汉人开的饺子和商店。来自山西"走西口"的商人还在这里开了个戏院,专门唱晋剧,这个戏园子直到60年代才被人拆毁。
    苏伦老太太说,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外蒙古人都知道"大盛魁"这个汉人在漠北开的店铺的字号。开张于乾隆初年的"大盛魁",至晚清时节,已成为可以左右蒙古地区商业形势的头号巨商。它的商队足迹遍及整个漠北,甚至到莫斯科进行贸易,换回的俄货一部分运支归化(现为呼和浩特)销售,同时也在外蒙古沿途及乌里雅苏台等地销售一部分。
    外蒙古科学院院士苏赫巴塔尔考证说,大盛魁单是每年运到草原的饺子就达万斤以上,用来作肉馅的绵羊达4000只。这些商队在发运商品和赶运牲畜方面有一套较好的旅行经验。从张家口向牧区走时,发运的日用生活品数量很大,大盛魁每年仅运住草原的砖茶就在3万箱以上、生烟4万斤,特别是有些易啐物品,如瓷碗、木盘、木碗等,在包装时,碗与碗之间都要用稻草、毡片一一垫好,上过铁勾,用草绳捆好,有时候走四五千公里,"驮子"起卸在百次以上,到了终点站,一个都不见损坏。
    从牧区归来,商队规模与收购回来的牲畜数量也很惊人。以大盛魁为例,其运输大队有五六千人,仅跟承驼队的狗就有1200只,每年赶回的活羊在100万只、活马在2万匹左右。这些活物全部实行长途赶运,但不掉膘、不死亡,而且常常增膘长肉。大盛魁在交通运输极为困难的条件下,对羊实行"分群赶运",即每群约1000来只,由2人负责赶运。每10群为一顶"房子",约赶活羊15000只。他们在赶运时一般都要拉长距离,各群前后相距两华里左右,整群前后相距20-30华里,如果前群有羊掉队,第二群就负责收容,最后一群一般分配活羊数量较少,便于不断收容前面掉队的老弱病残羊只。在人员安排上,最后一群一般都由技术较高的工人照看。在行程上一般上午比下午走得快,早晨比中午走得快些。午后羊群疲乏了,就要赶得稍慢些。总的赶运速度以每只羊能吃上草为原则。赶回的马、羊一般都放入武川召河牧场,有专人饲养,让马羊恢复元气。
    我站在古商道上,望着四周翠绿的山峦和清清流淌的乌里雅苏台河,试图搜寻这座昔日"漠北威尼斯"的踪影。
    在乌里雅苏台河对面的山脚下,有一大片古城遗址,十几里长的土城墙保存完整。当地外蒙古官员不知出于何种用心,竟不愿让考察队看到这些丝绸之路重镇遗址。昨天晚上,当地警察坚决不让我们在乌里雅苏台城附近扎营露宿,而是把我们带到30公里外的一个荒凉的野山沟里宿营。我和中央电视台的李小山只好打着拍摄草原风光和成吉思汗旧遗址,司机说什么也不肯,我们只好脱下鞋、赤着脚、趟过冰冷的乌里雅苏台河,来到古城脚下。城墙外还有一条护城河,尤其感人的是,长达十几里的护城河没有遭到什么人为的破坏,沟深3米,沟的两侧竖立着上万根、一个挨着一个的圆木桩。这些圆木不像当地产的,很可能是当年内地商队从张家口用牛车运过来的。城内地面上一片瓦砾和碎砖头,荒台断壁零落于荒烟野草之间。
    望着这座几个世纪前汉蒙满人民共同修建的丝路名城,仅在过去半个世纪中就落入了如此没落的境地,心中不能无感也。眼前的这幅实景与我的乌里雅苏台博物馆里看到的一张1923年包里雅苏台城全貌挂图全然不一样。那幅用水墨绘制在白色丝绸布上的地图所标明的街道、市场、官府、民宅、兵营、作坊等建筑今天已荡然无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古城对面的一个山坡上,我看到了一座刚刚修复的中国内地式的佛教建筑,门口一座两米多高的铁佛塔上有汉藏铭文:"巴图鲁宫合小王敬献。大清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吉日成造。"

四、戈壁阿尔泰


    史书上曾清楚地记载,漠北高原早在成吉思汗时代就出现了驿站、军台及卡伦,直通西域和中原。1219年,长春真人丘处机应成进思汗如请,西行觐见时,在漠北途径"金山南大河驿道",傍大山西行,直达外蒙古腹地。当时蒙古汗国国都和宁路至中原"每隔五牧就一站",共37站。
    然而,我们在过去一周的1000多公里的行程中,即看不到一座古代的驿站遗址,也没有找到一座现代意义上的旅店。外蒙古人说,游牧民族出门都自带帐篷,用不着住旅馆。至于驿站的遗址,外蒙古学者称,这是因为古代的驿站多设在蒙古包里。
    离开多尔衮湖,考察队车队穿过扎布汗河,进入戈壁阿尔泰省。1992年7月18日,我们在酷热的戈壁阿尔泰山的大峡谷中,沿着靠近中国内地边境的公路行驶了280公里。戈壁阿尔泰 省的省会是阿尔泰市。那里有一条商道直达新疆的哈密布。沿着这条道去哈密旅行非常艰苦,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但近一年来,越来越多的外蒙古人骑着马,赶着骆驼,驾着牛车顺着这条道去中国内地边界进行边贸活动。当地的外蒙古人都以能出趟远门、到"繁华的大都市"哈密旅游一趟为荣耀。
    戈壁阿尔泰省省长不久前刚从甘肃肃北蒙古族自治县访问归来。他很高兴联合国能派一个这样大的国际考察团深入这个关闭了半个多世纪的内陆山区了解情况。省长说,戈壁阿尔泰的游牧生活特别艰难,这里的妇女除了洗衣做饭和照顾孩子外,每天还要给上百只羊挤奶、每年要为400多只羊剪毛。男人们则整年在草原上游牧,由于缺水,每次出发前都要携带够喝半个多月的饮用水。一个游牧家庭每年要随着四季变化搬四五十趟家,游牧长达400多公里。到了冬天,牧民们带着干 草、干牛粪、马粪转场到南部的戈壁滩上生活。而那里有时连只鸟也看不见。戈壁沙漠每年移动400米,有时甚至移动1公里。生活在这种恶劣的自然条件里的戈壁阿尔泰人,平均寿命只有40-45岁。
    今天在漠北200万的外蒙古人中,只剩下不到15万的游牧民了。他们在蒙古高原放牧着400万只绵羊、500万只山羊、200万头牛、55万头骆驼、6000头牦牛和200多万匹马。游牧民们放养羊、牛和牦牛是为了获取羊毛、羊肉、牛奶、牦牛奶、牛肉和皮革;饲养骆驼为了运输。作为马背上的民族,牧民们把养马视为他们最神圣的事业。如果一匹马死了,他们把马头放置在高高的山头上供奉起来。至今,游牧民们还保持着动物崇拜的传统。他们从马群或羊群中挑选出最健壮的牧畜,神一般地供养起来。如果这匹"神马"或"神羊"被盗或病死,这对牧民们来说是一种不祥之兆。
    人类的这种游牧生活方式和牲畜放养已经有5000多年的历史。今天,这种游牧生活已成为中亚、西亚、非洲之角、阿拉伯半岛以及撤哈拉大沙漠南北边缘的特征。专家们认为,在阿尔泰山这类降水稀少且无规律的地区,需要周期性地将畜群迁至新的、有时是相当远的水草暂时充足的地方去。从生态学观点看,在这样的地区,游牧是牧场利用的最佳形式。
    我们夜里扎营的地区归属蓝马县管辖。这个县的县长格巴楞带着夫人来到我们的木屋做客。在昏暗的烛光下,这位40岁的县长诉说了牧民们面临的日益严峻的生态问题--缺水。他说,这个拥有1900位牧民的县多年来一直闹水荒,而且越来越严重。1963年,中国内地曾派来过3位专家邦他们打了3口井。今天县政府愿意出资请中国内地专家重新回到阿尔泰寻找新的水源。
    县长说,这个县的牲畜已分给个人,牲畜由政府统一收购,收购之外的牧民们可以自销,但全县竟没有一个集市。在县政府所在的村子有一个8年制寄宿。但是现在,由于牲畜分给了个人,牧民们不再愿意送孩子上学了。这个县也面临缺医少药问题。全县只有6位兽医,平均25000头牲畜才有1位兽医。

五、饥饿旅行


    1992年7月19日上午,车队在一群裸露着很多巨大岩面的石山脚下停了下来。这里每座山头上的岩南上都刻有岩画,而且岩壁越是陡峭,岩画越是丰富。
    外蒙古青年学者干布在前面为我带路,经过几公里的步行,我们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一座山头,在一块陡峭的大石头上看到了一幅铜器时代的岩画,岩画表现是一辆由4匹马拉着的两轮马车。长期以来,西方学者一直认为,两轮马车是公元前2000-3000年前由欧洲人发明的。但这幅岩画却表明,轮子和马车在亚洲的出现不晚于欧洲。
    经过200多公里的旅行,下午4时,车队爬下海拔2000多米的巴彦山,早上出发时的气温40℃,一下子降到摄氏零度左右。从干热的戈壁沙漠来到了一望无际的绿菌的草地。这里高原气候极其明显,四周的山坡上长满了厚厚的寒带草甸植被。刺骨的寒风冻得大家直打哆嗦。
    越往前走,海拔越高地面上的花草完全被寒带植被取代。远处的山峰为亮晶晶的积雪覆盖。山坡上是茂密的松林。
    当地向导说,森林里有黑熊、狼、野山羊、黑狐狸等多种野生动物。春天,附近的牲畜和牧民常遭到黑熊的袭击。这个地区牧民的生活极其贫困,我在他们住的蒙古包里看到,牧民们连块地毡也铺不起,地上铺的是一块打了许多补丁的塑料布。
    在这片高原谷地上, 有一个清代留下来的水利灌溉系统,其中的水库至今还有水,但当年汉人开垦的农田早已又变成了草原。
    跟随考察队烧水做饭的是3位年轻的外蒙古姑娘,一位叫赛林格、一位叫蒙恭丝姿哥、另一位叫杨金。她们3人长得虽不能说楚楚动人,但在荒寂的大漠大山中,也撩得不少男人不思考正事、整天围着她们团团转。中央电视台的记者王燕通开玩笑说:"这儿是3只小绵羊与70只狼共舞。"
    的确,在这荒蛮的地带长途跋涉,到也吃饭的时候,不紧紧地盯住这"3只绵羊",我们可真是要挨饿受罪了。我们离开乌兰巴托、飞往科布多的前一天,新华社乌兰巴托分社记者王彦群交给我一旅行兜方便面和罐头。他说,在外蒙古搞这种大规模的科学考察,真是天方夜谭。整个蒙古都在闹饥荒,你到牧区去准会挨饿的。
    在乌兰巴托的大街上,我就看不到什么象样的商店。难得见到的内家食品店门前一大早就挤满了购买红茶和面包的外蒙古人,对他们来说,迟到一步就有可能挨饿。到了牧区,我几乎看不到任何农贸市场。难得见到的一二家小卖部,里面货架上全是空的。一向以肉、奶为主食的民族,如今每月每人只能限量供应2·7公斤肉、大米200克,4人以上的家庭可购一瓶酒,一家可购两包烟。一位当地司机告诉我,今天普通外蒙古人,一天也就吃一顿饭,最多吃两顿饭。
    由于考察队中有3位能干的厨师,我们每天至少能吃上两顿饭。早上一碗奶茶加几块饼干;中午一盘"半汤"和几块奶豆腐、奶皮子,晚上,如果盯厨娘们盯得紧一些,可跑在别人前头抢到一块手抓羊肉吃。年轻的厨娘们有时还会跑到营地附近的山里去采集一些野葱、野韭菜和蘑菇给我们当菜吃。
    每天清晨天不亮,3位姑娘就开始捡松柴,点火烧水,为大家烘奶茶。我们几位北京来的记者,以前从未喝过奶茶,头一两天喝很不习惯,但喝了几天后,竟喝上了瘾,如果一顿不喝,就感到没有胃口。向导说,草原上温差很大,喝奶茶能增加营养,冷天可能驱寒,热天可以预防中署。
    每天,大家饥肠辘辘的要在沙漠、戈壁滩、草原、沼泽地上跋涉几百公里,消耗大量的热量和体力。我每天晚上睡觉前泡一包方便面吃,以防夜里饿得睡不着觉。队里的外国人望着我捧着不锈钢饭盒、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一个个抻出大拇指,说:"还中国人想得周到。会吃!"
    有时我着到这些外国人眼巴巴地望着我的饭盒,我也发发善心,让他们每人轮流吃一筷子面条,但多了我供不起。
    中央电视台记者李小山说:"考察结束后,回到北京,第一件事是洗个热水澡,然后是饱吃一顿,最好还能喝上两盅二锅头。"
    美国学者班克斯说:"考察结束后,我先到北京住3天,大吃一顿,以找回失去的体重。"
    夜里11点,考察队最后的两辆汽车由于马力不足,爬不上海拔3000多米的大坡,半道上抛锚了。我和社科院的老史只好身背行李、摸着黑道、上气不接下气地走了近5公里才找到设在海拔3578米处的营地。这天夜里,所有的外国人都被安排在山上的木屋时睡,而我们外蒙古司机卷曲着身子、裹着毛毡睡在吉变普车或帐篷里

六、雍正通宝、咸丰通宝---依德尔河畔


    漠北高原的天气真是3分钟就变脸。7月22日一早,暴雨一阵接着一阵,雨一来,气温急剧下降,大家连忙套上厚衣裳。雨一停,太阳出来,阳光下的砾石和沙土又烫得象着了火。
    离开乌里雅苏台河谷,我们沿着依德尔河河谷,穿越由茂密的针叶林构成的原始森林,进入杭爱山区。沿途路很难走,我们的车几次陷进沼泽地里。
    早上在装车准备启程时,法国摄影记者佛朗索瓦突然晕到在地。他在救护车上躺了7个小时后才完全恢复知觉。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要吃的。医生说,由于这些天休息不好,再加上吃不饱饭,大家很容易病倒。
    傍晚,考察队分别住进位于大山县境内的依德尔河边的几座蒙古包里,四周海拔2000多米的青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松林,河谷绿茵茵的草地上散布着面群的牦牛。我们住的每一个蒙古包前都有一只高大的牧羊犬警觉地保护着。
    天一黑,当地的一位外蒙古姑娘在蒙古包里为我们烧了一盆火供我们取暖和热奶茶。入夜,大家都聚在中央电视台的蒙古包里聊天。加拿大医生、玻利维亚新闻领队、法国女学者和几位蒙古学者以及外蒙古厨娘一道畅饮了两瓶酒精气味浓烈的伏特加,吃了两罐我们带来的猪肉和沙丁鱼罐头。西方人大都不爱或者根本不会唱歌,只是坐在一旁听着我们中国内地人和外蒙古人一只接着一只唱着动人的草原情歌,一直欢闹到半夜才散。
    回到我的蒙古包前,我发现分给我的那条狗正用它那肥壮的身躯紧紧地抵着蒙古包门,一双明亮的眼紧盯着漆黑的草原,任何生人从门前走过,它都会狂吠几声,把人吓跑。这条狗跟我才结识一天,却是"一见如故",一见我回来,立即欢快地徭起了尾巴,直往我身上蹭。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感到浑身骚痒,爬起来一看,床上床下爬满了蚂蚁。我想推开门出去透透气,结果发现我那条狗还地忠实地用屁股紧紧地抵着门。走出蒙古包,我看到营地笼罩地浓重的云雾之中,附近的草木、帐篷、汽车都挂满了水珠。
    7月23日晚饭后,与我合住一顶蒙古包的玻利维亚人巴里奥斯把一位外蒙古妇女领进我们的蒙古包,他对我说:"我要同她做一笔生意。"原来,巴里奥斯要用20美元买她的一对镶嵌的绿宝石的银戒指。正在交货时,一大群外蒙古男女涌进了我们的蒙古包,观看这笔交易。这笔交易成交后,又有一些人纷纷拿出玉嘴烟壶、鼻烟壶和外蒙古硬币。一位名叫古鲁波鲁的青年牧民从蒙古袍里掏出一只玉石做的鼻烟壶给我看,我发现壶底有4个汉字:"行有恒堂"。古鲁波鲁说,这个鼻烟壶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他不准备出售,只想问一下壶上汉字是什么意思。但我说,我也不搞不清上面汉字的意思。另外一位牧民把一块"雍正通宝"和一块"咸丰通宝"分别以2美元和7美元卖给了巴里奥斯。
    另一位身穿中国内地产"天马"牌牛仔裤的年轻牧民抱着一只狼崽子,走进蒙古包。他说,这只狼刚出生两个月,是人从很远的山区里一个狼窝里抓到的,狼妈妈再也找不回她的孩子了。这只小狼每天跟这位牧民睡在一块儿,牧民喂它牛奶喝,狼对牧民已产生了感情,而且与他的牧羊犬也成了好朋友。牧民对我说,只要我出50块钱人民币,他就把这只狼卖给我。他要我放心,说,狼长大了,是不会咬主人的。
    晚上,我来到一个蒙古包,采访了当地一个家庭。一进门,我看到列宁的石膏像、外蒙古人民革命党的领袖苏赫巴特的像、达赖喇嘛和班惮喇嘛的佛像并排摆在正面的供桌上。
    这家主人名叫席巴尔塔,是县城学校的会计,女主人是位护士,夫妇俩带着两个孩子。家里养了20头羊和4匹马。他们家的蒙古包也随小草和四季迁移,但仅仅是在县城附近转悠。夏天,男主人自己照看牲畜。冬天,学校开学后,他就把牲畜赶到亲戚家照看。
    今天漠北的游牧民族,无论家中有几口人,一般一3个家庭只有一顶蒙古包。,除非特别有钱的人家才拥有两顶蒙古包。在草原上走了这么多天,还没有见到拥有两顶蒙古包的牧民家庭。

七、杭爱山区寻访汉武帝大破匈奴战场


    7月24日,一清早,法国国际电台的一位青年男女记者向考察队大队人马告别,他俩将骑着自行车、沿着古牧道向几千里之外的乌兰巴托远征。外蒙古“外交部新闻司司长”边巴试图阻止他们这种冒险行动,但未成功。大家担心,他俩 在未来的旅途中,不是被狼吃掉,就是因迷失方向而饿死或冻死。况且,在大部分的路段上,不是他俩骑自行车,而是自行车骑他们。
    早饭后,我们其他人打点好行李,继续沿着依德尔河河谷向杭爱山深处行进。车队开出一个小时就停下来了,前边开道的警车迷路了,只好掉转车头,重新找路。
    快到中午时,车队开进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古墓地,上百块石碑整齐地排成一行,长达几公里。土耳其学者纳吉布说,这些墓石是公元7世纪古突厥人的遗物,这些石碑象征着墓主生前杀死敌人的数目。
    在墓地,我们发现一块大石龟,石龟背上凿有一个方孔。过去曾有一个墓碑竖立在那儿,如今墓碑已不知去向。石龟驼着墓碑显然属于中原文化传统。因此,一些外国学者推测,这可能是一位与中原文化关系密切的突厥贵族或将军的墓地。墓地周围还发现散落的陶片。
    下午4时,天上乌去翻滚、雷声阵阵,杏仁一般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草地上、山坡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冰雹,绿色的山野倾刻间变成白茫茫冰的世界。不一会,洪水也顺着山坡冲了下来。
不久,我乘坐的车子陷进了依德尔河的泥潭里,怎么也开不出来。我只好跑到不远的山坡上一个蒙古包里躲避冰雹的袭击。女主人热情地邀我进去,给我烧奶茶喝,男主人把鼻烟壶递给我吸。这个鼻烟壶是一个清花瓷瓶,瓶盖有4个绿绿宝石镶嵌,瓶底有"成化年制"4个汉字。中国内地学者史卫民称,如果这个鼻烟壶不是仿制品,在西方古董商那里,可卖到1万美元。
    这家有5口人,两个女孩、人个男。蒙古包里挨着墙摆着两张漆花单人床。家里共养50头牦牛、20匹马和100只羊。男主人说,这些牲畜都归他个人所有,集体农庄已经解散了。
    两个小时后,我的车子还没有被从河里拖出来,只好搭乘其它的车辆绕道过河,进入了另一片辽阔的大草原。在这片草原上,我们找到了两个石人像,但石人像的脑袋已知不知去向。蒙古学者说,这两个石人像契丹人的遗物,不是突厥人像。但外国学者发现,石像雕刻带有中原佛教雕刻艺术的痕迹,他们怀疑这是公元七八世纪佛教从中原传入漠北高原时留下的遗物。
    天黑前,我们来到德钦查干湖边,这是杭爱山中的一处由火山爆发形成的高山湖泊。这里海拔2500米,周围有大小火山口30个、火山湖十几个。湖畔乌云低垂、冷风凛冽、寒气袭人。
    考察队大队人马都选择湖边开阔地带搭帐篷过夜,唯有我们几个中国内地人在一个三面环山、一面湖水的山窝窝里搭起了帐篷。史卫民说,他懂风水,这个地方肯定是块风水宝地。
    谁知,帐篷刚支好,耳边只听"嗡嗡"作响,只见一群群黑压压的蚊子把我们这几顶帐篷团团围住,原来我们陷进了一个"蚊子窝"里。帐篷竟然建在一块沼泽地上,地面杂草很厚,用力一踩,地面"呼哧、呼哧"地直往上冒水。最后,我们只好趁着月光,把刚搭好的帐篷又拆了,把营地转移到附近的半山坡上。
    杭爱山的夏天比北京的冬天还难过,这里冬天零下30度,夏天也时常下冰雹和雪。半夜里,很多人躺在塑料帐篷里冻得睡不着,只好捡柴禾,在自己的帐篷前点起篝火守夜。我们几位睡在山坡上的中国内地人更是无法入睡。躺在山坡上,由于坡度很大,身子底下铺的又是一张溜滑的塑料布,全身直往下出溜。第二天早上,大家钻出帐篷的第一句话都是:"昨天爬了一夜山。"
    7月25日。由于头天夜里太冷,第二天早起,考察队中的几位欧洲女队员一下子都病倒了,被送到最近的县医院接受治疗。随队医生艾德蒙大夫无可奈何地说:"昨天夜里大家要是都楼在一块儿睡,她们也不会冻病。"中央电视台的王燕通戏谑说:"昨天夜里我多么需要我的老婆呀!"
    生活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杭爱山区的牧民们不会种庄稼、蔬菜,也没有什么传统手工艺。除了奶和肉外,几乎一切日常生活用品都要靠外界供应。同中国内地的新疆和内蒙的游牧秘相比,这个地区游牧民族的生活要艰难得多。埃及学者阿明感叹地说:"外蒙游牧生活的惊人之处就在于它的严峻性。"
    2000年前,汉武帝嫁往西域乌孙王的公主细君对塞外游牧生活描写道:"穹庐为室毡为墙,以肉为食酪为浆,居常思土心内伤,愿为黄鹄归故乡。"一位西方学者感叹地说,中国古代诗人有人把塞外生活描绘为"喝马奶、吃生肉、住毡房、睡草原、看月亮,"这再形象不过了。
    中午吃饭时,厨娘们把两天前在湖边宰的一头羊的羊肉拿了出来,切成大块的肉。大家看到肉,分外眼红,一哄而上,自己拿来钢钎,叉上肉块,架在火上烤。但是,火少人多,再加上肉块切得太大,大家挤在一堆,烤了半天,里面还是夹生的。无奈,大家只好连血带肉地生吞了。
    吃不饱、喝不好、睡不着,对于我们这些久经风雨的考察队员们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大家难以忍受的是考察中受到的种种限制。外蒙古人对这支考察队控制得很严,考察队行走的路线不得通过任何付镇,宿营地必须设在远离村镇的深山或河谷里。外蒙方负责人还宣布,任何学者或记者要进入蒙古包访问,必须征得外蒙领队的同意。例如,前天我们的营地与大山县县城隔河相望。从远处,我看到一座中国式古典建筑高耸在小镇内那些矮小破旧的木屋之上。外蒙新闻领队边巴说,这只是一座喇嘛寺,不值得拍照。当我和中央电视台摄制组坚持要去拍照时,边巴勉强同意后,再次警告我们说:"只准拍喇嘛寺!只准拍喇嘛寺!"然后,我们在一辆警车的看护下,进入小镇采访。
    英国记者约翰说:"这次考察其艰难程度可算得上一次长征。但受到这么多人为的限制,这种长征又有什么意义?"
7月25日傍晚,在全体考察队员的强烈要求下,外蒙古领导同意考察车队开进一座名叫塔里亚达的小镇,所有的外国人都被安排住进镇上小学校的教室里打地铺过夜。
    一位脸膛黑黑的大个子警察叉开两条长腿堵着学校的入口,为考察队看守大门,禁止任何当地人进入学校。这位警察说,他巴赫巴塔尔,是本县警察局长。县警察局总共有两位警员,负责全县3000多人的治安。当地主要的犯罪是酗酒闹事、偷盗牲畜等。
    巴赫巴塔尔说:"这个县城地处古商道上,过去很多中国内地的'买卖人'打这里经过,他们还曾在镇上开过一个'馆子'。"考察沿途我遇到的外蒙古人都把商品交易称为"买卖"、饭馆称为"馆子"。难怪中国社科院学者斯钦说,今天残留在外蒙古语中的汉语词汇大都跟这条古老的商道有关。
    7月26日一早,车队在石头河大峡谷旁停下来。这个深50米、长30公里的大峡谷是150年前火山爆发和地震形成的。直垂的峡谷岩壁底部发现多处岩画。夏天乘坐橡皮艇或冬天石头河水结冻后,可以沿着河道查看这些铜器时代的岩画。岩画描绘的多为鹿等动物形象,但也发现了拉弓射箭的猎人形象。在漠北高原,极少发现铜器时代以后的岩画。
    石头河大峡谷位于杭爱山中部,四周皆为针叶松林。蒙古学者说,杭爱山有丰富的岩画,这些岩画主要分布在河边岩石和山壁上。考古学家们目前对杭爱山岩画的研究比对阿尔泰山岩画的研究更深、更广。
    这天中午,我们抵达漠北商道上的车车尔勒格正赶上星期一的集市,这也是我在漠北高原看到的第一个集市。集市上,人头攒动,小贩手持货物站在挤满了人群的街道两旁。所谓"小贩"就是那些手中捧着一两件小商品的人:几片常用药品、几盒皮鞋油、一两顶帽子、几双小孩袜子和几根香烟等等。我在高声上转悠了半天,找到的最"奢侈"的商品是一台中国产的"星球"牌收录机。其它小商品也都是从新疆或内蒙贩运过来的。市场旁有一间小屋,里边只能容纳十几个人,据称,这是车车尔勒城中最大的"百货商品",店内柜台上只摆有几双靴子和几块肥皂。

八、元代岭北省遗迹


    1992年7月27日早饭,厨娘们给我们做的又是"半汤"。半汤是当年山西人走西口、过包头、闯外蒙带来的一种食品--稀糊糊的面条汤。
    早饭后,当地县长亲自为我们领路,带着考察队离开营地去100公里之外的草原上去寻找"黑城"--古回鹘城遗址。
    受封于唐朝的黑城是公元8世纪回鹘汗国的都城,是漠北高原上古代游牧民族修建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都城。公元840年被另一支游牧民族吉尔吉斯人击败后,回鹘人迁离黑城,移居到今新疆境内,成为今天的维吾尔族人。
    在蒙古人兴起之前,漠北高原曾出现过6个强大的游牧王国:匈奴、鲜卑、契丹、突厥、回鹘和吉尔吉斯。除了回鹘都城外,考古学家从未发现其他几个游牧王国的王都。这表明,这些游牧民族的都 城也是随水草而迁的"游牧"式城市。
    回鹘人是公元7世纪从北方草原南迁到黑城一带的,《前唐书》和《后唐书》中都有关于黑城的详细记载。今天我们看到的黑城的详细记载。今天我们看到的黑城故址有一条10公里长、30米宽的街道,街道两旁曾是手工作坊区、商业区和居民区,城中央是土墙环绕的王城。完整无缺的王城城墙方圆5公里,城墙外有2条护城河。王城内高大的王宫大殿后面,我们还看到佛教、景教、摩尼教寺庙遗址,这些寺庙都是干 打垒式的建筑。
    站在王宫大殿的土堆上,我发现这座受封于唐玄宗的回鹘汗国的都城呈长方形,有城门、宫门、两道护城河和方型塔楼。土耳其学者纳吉特感慨地说:"这座王都按天干地支,设八门八关,并建有钟楼、鼓楼二楼。这种八门八卦、郭圆象天、地方象地、两楼如仪,真像一座中国皇城的再造。"
    下午,翻过海拔2800米的泽汗山口后,驶过一座石桥,车队在一条清澈的溪流旁停了下来,大家在河边开阔地搭起了帐篷。这条河流进一个峡谷,山谷里花草繁茂、柳树成荫,与我们在杭爱山中看到的大片大片的针叶林和高山草甸植被是完全不同的景观,这表明我们进入了一人新的地理境界--鄂尔浑河谷。
    鄂尔浑河谷海拔仅有1400米,这里发现最早的从类文化遗存是铜器时代的。匈奴人、突厥人、回鹘人和外蒙古人在鄂尔浑河谷留下了大量的历史遗存。成吉思汗生前曾下令对这里的柳树加以保护,不得砍伐。本世纪30年代,这里开始了农田开垦。但今天,鄂尔浑河谷的主要居民仍然是游牧民。
    外蒙古人在这里留下来的重要遗存是举世闻名的"和宁路"城。和宁路城建于13世纪作为当时漠北高原的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这座城有驿道直接通往中原、中亚和欧洲。今天这片废墟从远处看,是一片 片起伏的土堆。该城北依杭爱山,鄂尔浑河从城南流过。
    公元1235年,蒙古汗国大汗窝阔台在和宁路利用从中原来的汉人工匠,由汉人刘敏设计了以万安宫为中心的宫殿。据当时的欧洲旅行家鲁不鲁乞记载:和宁路除大汗的宫殿和诸王的府邸外,有中国传统式的寺庙,还有12座各种不同民族的异教徒的庙宇。和宁路城有城墙环绕,并有4个城门。东门出售小米和其它谷物、西门出售棉羊和山羊、南六出售牛和车辆、北门出售马匹。
    忽必烈迁都大都(北京)后,和宁路成了元代岭北省的行署所在地。岭北省下有两行署,一个是今天的科布多,一个是和宁路。随着元朝的灭亡,和宁路也随之埋没在风雨沧桑的泥沙中了。直到19世纪,一支俄国探险队才在鄂尔浑河河谷发现和宁路城址。今天,除了一块巨大的石龟因无法搬动,还留在和宁路城遗地外,其余的出土文物大都收藏在列宁格勒博物馆里。
    令人担忧的是,这座人类伟大的遗产正在面临人为的破坏:和宁路城附近出现的一座水电站、四周的农田、新的居民点、汽车加油站都在侵蚀着这座废墟。
    距万安宫不远处座落着漠北高原最大的佛教寺庙群--额尔德尼昭。额尔德尼昭依照中国风水理论设计,昭内原有一湖,现已干涸。寺庙内所有的建筑都坐北朝南,庭院后有山水。额尔德尼昭在它的鼎盛时期,住有5000位和尚和仆人。本世纪30年代,喇嘛教在漠北遭禁,昭内所有的和尚都被赶跑,寺庙大殿改为贮藏化肥的仓库,遭到严重破坏。3年前,外蒙古政府放宽对喇嘛教的限制,今天这个昭里住有50位和尚。
    额尔德尼昭建于18世纪,是由中原来的一位建筑师设计、汉藏工匠共同修建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顾问吉斯特说:"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可能是由驿道从中国内地运来的。"
    额尔德尼昭原有100多座大殿,经过洗劫后,今天只剩下了3座佛殿。其中的一座佛殿的庙门两旁墙 上各绘有一幅中国山水画。墙体虽然曾被人为地用白粉粉刷涂抹过,但我们仍然清晰地辨认出,一幅是长春真人丘处机向成吉思汗传授道教图,另一幅是"福禄寿"图。
    吉斯特教授说,这3座佛殿没有使用一颗钉子,所用的木料质地坚硬,产自四川横断山中的康定地区。考古学家们近年来,在额尔德尼 昭废墟里扒出了大量的明、清时代的瓷器、瓷片等来自中国内地的器物。
    我和南京大学的刘迎胜教授等人在废墟上发现了一块13世纪的汉字碑刻。为了看清碑文上的刻字,刘教授和日本学者中见,用马奶桶一桶一桶从3里路之外的鄂尔浑河里打来水 ,用肥皂水洗涮石碑,终于看清了上面的碑文:
    建三灵侯庙记
    亚中大夫和宁路达鲁花赤暗都助建
    和宁路儒学学正金陵余良辅撰
    奉议大夫岭北行省左右司郎中丁元书
    这里还发现多块13世纪的汉文、波斯文和阿拉伯文碑文,但多被今人涂刻得乱七八糟,已无法辨认。
    7月29日中午,车队的艰难地驶过了一大片沼泽地后,从另一个山口又开回了杭爱山草原。重新回到杭爱山是为了寻找一块中国皇帝为一位游牧部落大将军立的墓碑。
    在一片秀美、开阔的草原中央高耸着那座巨大的墓碑--故阙特勒碑。高3·75米、宽1·2米的大理石墓碑正面是用唐楷刻的碑文,字迹清楚如初。笔力遒劲的"故阙特勒碑"五个大字刻在墓碑的上部。碑的顶端是3条龙盘绕在一块儿的石雕。土耳其学者纳吉特说,这3条龙象征着上天。在唐代,突厥人从中原引进了许多文化,其中就包括龙的形象。
    墓碑位于乌盖湖南25公里处,东距乌兰巴托400公里。墓碑的四周长满了齐膝深的毒草。这座墓碑是唐玄宗为死于公元731年2月27日的古突厥部落著名将军阙特勒的陵墓赐立的碑铭,这位突厥将军曾帮助唐朝平定了北方游牧民族,如丁零人,对中原的骚扰。
    《旧唐书》载:"阙特勒死,诏金吾将军张志逸,都官郎中吕向赍玺书入著吊祭,并为立碑,上自为碑文,立物其中,图画死者形仪。"今天,我们所见的墓碑的正面为汉文碑文,碑文记述了唐朝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关系。墓碑的背面是古突厥文字母,这是迄今世界上发现的最早的突厥文字,是有关这种突厥字母早已失传而且突厥碑文又不是汉文碑文的译文,所以至今国际学术界仍将这块墓碑视为重要历史之迷。
    墓碑座落在一块高达2·25米的石龟背上。使用石龟为墓碑底座,显然受到了中原传统的影响。石龟在中原文化中象征着长寿,并驱邪。墓碑与石龟皆为大理石所刻。鄂尔浑河谷不出产大理石,一些学者推测,这块墓碑和石龟是用牛车从中原拉过来的。
    仰视着这座高大的墓碑,考察队的各国学者向考察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协调员迪安博士提出了他们共同的要求:将阙特勒碑列入世界文化遗产清单。 

   本文诚挚感谢“外蒙古概况汇编”网友提供和编辑相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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